作者:admin 发布时间:2023-02-07 22:25:21 分类:八卦 浏览:234 评论:0
1
二〇〇六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废止了农业税。
二〇〇六年,都灵奥运会开幕。
二〇〇六年,华裔作家黄玉雪逝世。
二〇〇六年,三峡大坝全线建成。
二〇〇六年,青藏铁路全线通车。
二〇〇六年的冬天,出奇的冷。我趿拉了一双棉拖鞋往厕所去。宿舍楼里的暖气管道爆了有好几天了,周围的空气比贼还冷。寒风荡过,我的半扇屁股差点被冻掉。
撒完尿,往回跑时,我突然接到了李一芒的电话。
“兄弟,能出来不?江湖救急!”
我抱着小灵通,打着哆嗦,磕着牙:“什么,情况?”
“我女朋友来了,今晚,嘿嘿……我实在脱不开身,你给我送个套套过来,地点水挂庄。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快!”
“靠!你小子搞事,让我送套套?”
“别特么废话,是兄弟的就赶快送来!”
李一芒啪的一声挂了电话。那年正流行翻盖手机,李一芒就有一部。
我手里捏着我的小灵通,红色的,愣在楼道里,想,我和李一芒真是兄弟?
我和李一芒是在老乡会上认识的。后来的日子里,我和他轮流坐庄,拉过几个场子,喝到高兴处,还搂过脖子,喝过交杯酒。自此,我和李一芒关系渐深。都说好酒的不到茶坊里去,我和李一芒因酒结缘,也因酒结怨。当然,结怨是后来的事了。
我这人,心太软。一想起酒场上的哥们情义,心一软,就去了。
水挂庄在大学城里,是一个城中村。水挂庄的农民们靠着大学城得天独厚的条件发展了不少副业。小平房往上再加盖一层板房,然后隔出十几间房来。房子不大,每间超不过十平米,这些房子都会出租给大学生,价格每月几百元不等。准确地说,是出租给大学生情侣。
食、色,性也。于是,那些曲里拐弯,坑坑洼洼,积满污水,飘荡着复杂气味的小巷子里,又衍生出了许多与性相关的产业。它们大都长一个样,一个小门脸,灰头土脸的。无一例外,华灯初上,门口就会摆出许多广告灯箱,像一个个站街的小姐。
夜幕下,灯箱上会闪烁着四个诱人心魄的红字――夫妻用品。每每看到它们,我不禁会想,从情侣到夫妻到底隔着多远的距离?或者,这世上果真有情侣吗?
绕了好几个弯,确定周围没我认识的人后,我鼓足勇气,涨红着脸,推开一扇小门,像耗子一样溜了进去。房间很小,光线昏暗,迎门摆着一个玻璃柜台。我一低头,就看到了那些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延时、真男人、毒狼、男欢女爱……
房子最里面搁着一把木头椅子,椅子旁边是一张单人床,床上面拉了一根铁丝,铁丝上挂着一块布帘子。
“老板,买……买……”说这话时,我腔子里的气仿佛都被贼偷了。
老板是一个女人,四十岁上下,圆脸蛋,烫着一头黄头发,身材臃肿,像一只发福的加菲猫。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那张单人床上,抱着手机,饶有兴趣地嗑瓜子。
听我说话,她侧过头瞄了我一眼,摇晃着身体朝我走了过来。
“要什么?”
“要,要一个避孕套。”
“其他的要不?”女人把眼皮往上一翻,问。
“不……不要。”我吭哧着,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浓痰。
付钱,出门,我躲到一个墙角,抬头望了一眼天。二〇〇六年的兰州,天上笼着一层厚厚的霾。我掏出小灵通,把电话打给李一芒。很快,李一芒像一个幽灵一样飘到了我面前。那一刻,我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一阵恶心。
两个男人,深夜,共同预谋对一个女孩子下手。也许,她还是个处女。如果是,今夜,我和李一芒将要夺去一个处女之身。
李一芒接过我手里的犯罪工具,一张大嘴咧到了耳茬根。
假如人生就是跌跌撞撞,那么,从那天夜里开始,我已行在路上。而且,我注定会鼻青脸肿。
第三天下午,我拎着暖水瓶正在开水房打水,李一芒的电话不请自到。李一芒说,他要请我吃饭,顺便把他的女朋友介绍给我,地点在学校食堂。我不好拒绝,只好答应。
打了水,我拎着一红一绿两个暖水瓶往宿舍楼去。一路上,我低着头,看着从暖水瓶底部滴到地上的水滴,心想,呆会儿见到李一芒和他女朋友后,我该说些什么。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自作多情。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亲手将伤口撕裂。
没想到,我的脚步离食堂还有一段距离呢,李一芒就发现了我。灰扑扑的天空下,李一芒站在食堂门口,扯开嗓子喊:“喂,康大头,这儿呢,这儿呢!”
我一抬头,就看到李一芒咧着嘴向我招手,他旁边站着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我拎着两个暖水瓶一点点朝他们挪过去,直到看清了那个女孩子的脸。
她竟然是,是贾穗穗!我的前女友!
一瞬间,我顿觉五雷轰顶。
我手里的两个暖水瓶像两枚炸弹,“砰!”一声落了地。
2
面前是一杯可口可乐,一瓶三十九度的牛栏山,一口火锅,三双筷子,三只小碗。
热气从火锅里蒸腾起来,笼罩在我、李一芒和贾穗穗的脸上。锅里的鸭血上下翻滚,脆皮肠早已煮开了花。李一芒殷勤地给我和贾穗穗捞肉、夹菜。我和贾穗穗的小碗里盛满了羊肉和绿菜,可我们都吃不下去。看着我们,李一芒脸上的笑终于僵住了。
“干什么啊都?跟死了娘一样。” 李一芒把筷子往桌上一撂,说。
我抬起头,眼神穿过咕咚作响的火锅,呆呆地望着贾穗穗。
还是我熟悉的黑色,自从我认识了贾穗穗,她就着一身黑色,黑羽绒服、黑运动鞋、黑袜子、黑背包、黑蕾丝内裤。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又从秋走到冬。
贾穗穗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尊穿越时光的雕塑。
也许,她也在想我和她的过往云烟吧。看着她,想起昨晚我到水挂庄给李一芒送避孕套的事,我的心脏不由得一阵抽搐,脸上像是燃起了火烧云。
我真是个畜牲,我在心里骂自己。
佛说,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以前,我不信什么因果,我自认为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论者。现在,我信了。
大一那年,兰州的空气早已不能称之为空气,学校东边的那条臭水沟已经不能再臭,房价却像野草般疯长。
我手里握着小灵通,拨通了市民热线。不料,导播告诉我,我的问题太过尖锐,不能提问。我说,好,我只问一个问题,你相信因果吗?那边没人回答。我说,我相信。
那天,天很蓝,云很白,图书馆门前的迎春花开得正艳。我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往第三教学楼去。刚出图书馆,就看见地上躺着一张借书卡。
贾穗穗,女,人文学院二〇〇六级汉语言文学专业。上面还有她的照片。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是我喜欢的类型。
于是,我做了人生中第一个自私的决定,我跑到宿舍楼下的打印店,打印了五十份寻人启事。然后,趁着月黑风高,把它们粘到了女生宿舍楼的墙上。
我就接到了贾穗穗的电话,我们约好在图书馆门口见。我们约好,各自在手里拿一本书作为暗号。
为了在贾穗穗面前留下好印象,我特意穿了白衬衣和黑西装,还不忘在皮鞋上擦上鞋油。至今,我还记得那款叫黑豹的鞋油。
做好了一切准备,我像个地下工作者一样,从宿舍的书架上拿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蹬蹬蹬地下了楼。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出海捕鱼的老人,贾穗穗便是我要捕的鱼。我的内心咚咚作响,却又充满期待。
鸽灰色的天空下,贾穗穗身穿一件黑羽绒服,胸前抱着一本陈忠实的《白鹿原》。微风掠过,贾穗穗娇小的脸庞楚楚动人,我的注意力被她眉心的黑痣所吸引。
“你好啊贾穗穗,我是康大伟。”
“你好啊,康大伟。”
所谓爱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我承认,见到贾穗穗的那一刻,我真想提枪就上。不过,我还是保持了一个男人该有的矜持。
就这样,我和贾穗穗勾搭到了一起,狼狈为奸,彼此给了对方一个脱离单身狗的机会。
于是,白塔山下、中山桥上、黄河岸边,留下了我和贾穗穗卿卿我我的身影。
我对着千年不息的黄河水,大声喊:“贾穗穗,我爱你……”
“康大伟,我也爱你……”
贾穗穗对着我笑,我也对着她笑,一对流浪狗在红尘里彼此拥抱,互相取暖。千年的黄河水,奔腾而过,带走了我们稚嫩的誓言,却记住了我和贾穗穗散发出的荷尔蒙。
一个月后,我和贾穗穗已经由暗贱变成了明骚。我们双双从宿舍楼搬了出来,在学校对面的水挂庄租了房、起了灶、安了巢。
每天下课后,我和贾穗穗便会躲到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关门闭窗,毫不客气,提枪就干。
情债要血偿,这话不知已被多少男男女女验证过。只是,那时的我们还不懂。我和贾穗穗只知道看着窗外的风景,抚摸着对方的身体,你侬我侬,嗯嗯啊啊。
二〇〇五年的夏天,焦躁,干涸。我和贾穗穗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贾穗穗的黑T恤紧挨着车玻璃,她的脸扭向一边,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是滚滚向东的黄河水。
我的右手握着贾穗穗的左手,她的手心全是汗。
“会不会很疼?”贾穗穗面无表情,对着玻璃,问我。那个问题在她的喉咙里憋了一路。
“别怕。”其实,说这两个字时,我自己都怕。
丽人妇科医院一楼大厅,一个白衣护士接待了我和贾穗穗。
“我预约过的。”贾穗穗一袭黑衣,声音低沉,像一个阿拉伯少女。我跟在她身后,像被万人唾弃的秦桧。
挂号,交费,我把贾穗穗亲手送到了二楼的手术室门口。
“家属在外面等。”一个小护士冷冰冰地丢给我一句,把我和贾穗穗隔离到了两个世界。
我揪着心,一屁股坐到了铺着大理石的走廊里。二十分钟后,贾穗穗被推出了手术室。
病房里,我抓着贾穗穗的手,她的头靠着我的肩。墙角挂着一台电视机,海信牌的,里面正播放着红透大江南北的电视剧《亮剑》。李云龙的第一任老婆被鬼子抓到了县城做人质,李云龙气急败坏,跳着脚大骂鬼子爹娘。硝烟滚滚的天空下,李云龙咬着牙,眼眶里噙着泪,大叫三声——开炮!开炮!开炮!
那一刻,我知道,李云龙是为了顾全大局。其实,我也是为了大局。当我得知贾穗穗怀孕后,我便在心里当即决定——干掉那个孽种。我知道,我的做法和嫖客无异,但我别无选择。
大夫说,贾穗穗身体很弱,术后需要卧床休息,不能碰凉水,不能吃冷食。
出院前,我给大夫装了一个红包。于是,诊断证明上便多了“注意休息,不适随诊”八个大字。
3
回去后,照顾贾穗穗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我身上。
那天早晨,贾穗穗还在睡觉,挂庄上空的鸽哨声把我从梦中叫醒。我翻过身,把嘴唇凑过去,学着电影里男主人公的模样,在贾穗穗的额头吻了一下。贾穗穗的大腿露在外面,黑色蕾丝内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那么一刻,我有点发呆。呆过后,我轻轻挪过去,给她掖好被子。
从床上下来,我插了电炉子,找出锅,添上水,等水开了,往锅里打了两个荷包蛋。贾穗穗闻不得鸡蛋的腥味,于是,我便往锅里加了一小勺花椒粉用来去腥。
等荷包蛋熟了,我熄了火,盖好锅,给贾穗穗留了一张纸条,关门,落锁,走人。
连着一个上午我都有课,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夹着书,第一个冲出教室,往水挂庄赶。
不料,还是出事了。我打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贾穗穗直挺挺地躺在水泥面地上,像一条搁浅的大鱼,一动不动。锅,碗,筷子,荷包蛋,汤汤水水,稀里哗啦,洒落一地。
那会儿,我真是吓傻了,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贾穗穗会不会已经死了?
我战战兢兢地凑过去,还好,贾穗穗的身体还有温度,她还没死。我费力地把她背起来,冲出院子,穿过迷宫一样的水挂庄,往最近的兰空医院去。
等到了医院后,贾穗穗已经清醒了。做完各项检查,结论是术后身体虚弱引起的昏迷。
打了一天液体,第二天,贾穗穗的精神有所好转,大夫便催着让我们出院。无奈之下,我找了大夫开了药,办了出院手续,打了辆车,回到了出租屋。
房子里冷到吓人,我跑到最近的电器城买了一个电暖气,又到超市买了一条毛毯。电暖气散发出的热量让我们那间小屋子很快热了起来。我给贾穗穗身上盖了被子,又在上面压了毛毯。贾穗穗的精神状态很差,始终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看着贾穗穗的样子,我真是怕了。我怕她会一睡不起,等我发现,已经成了一具僵尸。我害怕极了,我把身体靠过去,紧紧地搂住她。
大概到了半夜,贾穗穗突然像触电般从床上跳到了地下,一边叫,一边指着窗外喊:“有鬼,有鬼!”
贾穗穗凄厉的叫声惊醒了一院子的人,包括房东。睡眼惺忪的情侣们站在院子里,有对我和贾穗穗指指点点的,有说我们晦气的,也有跟房东嚷着退房的。滚滚红尘里,我和贾穗穗成了招人晦气的异类。
夜幕下,飘荡着仇恨与鄙视的小院里,我俯下身,搂住蹲在屋角惊惧不已的贾穗穗,挡住众人向我们射来的剑雨。
房东大妈登上楼梯,把我们的房门拍得海响:“202,你们咋回事?!想住就住,不想住就滚蛋!晦气!”
我紧握拳头,咬着牙齿,将怒气一点点压回心底。
“大伟,给我一支烟好吗?”贾穗穗泪流满面,乞求似地盯着我。
“好。”我摸出一根“红兰州”,递到贾穗穗嘴边,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塑料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贾穗穗长长地吐出一股烟雾,像是要把人生里所有的苦痛都吐出来。
“大伟,你爱我吗?”贾穗穗抽完最后一口“红兰州”,转过头,眼睛里噙着泪花,呆呆地看着我。
“穗穗,我……”
“呵,”贾穗穗摇着头,泪水洒了一地,“你不爱我,你不爱我……”
贾穗穗像是踏了迷魂草,拉开门,一步一步地朝外面走去。我试图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打开。
这时,女房东冲了出来,截住我,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想跑啊?”
“谁跑了?”
“算啦,我这小院里也留不住你们这些大神,请你把房租、水电结了。这房子,还等着出租呢。”
我原以为,这个世界充满了爱。那时,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充满了恶。
“我没功夫跟你结账,我女朋友都成这样了,你还想咋样?!”
“结账。”女人抱着膀子,满脸横肉,摆出一副屌样,像是我足足欠了她一个亿。
“老子没功夫跟你结账!”我一把推开她,心急火燎地跑出去。可是,哪还有贾穗穗的影子。黑漆漆的夜色笼罩着水挂庄,水挂庄的上空飘荡着情侣们的荷尔蒙。寒夜里,他们互相拥抱,互相取暖,互相伤害。
3
我以为,我和贾穗穗的孽缘会就此打住。后来,我才明白,孽缘从不会终止,除非,有人拿命相搏。
自从贾穗穗见过我后,她像是发了疯般到处打听我的消息。几乎整个校园里都流传着我和贾穗穗的各种版本的情史,这些消息自然传到了李一芒的耳朵里。
二〇〇六年的冬天,兰州的天空依然发灰,黄河的水依旧很黄。贾穗穗给我发短信,她要我在当晚去湿地公园,如果我不去,她的尸体就会出现在湿地公园里。我不想成为杀人凶手,于是,我便去了。
旷野里,湿地公园一片荒芜。贾穗穗像一棵芦苇,飘在那个荒芜的世界里。
贾穗穗说,她忘不了我,她想跟我重新来过。我说,这不可能,况且,她现在是李一芒的女朋友。
一听我拒绝她,贾穗穗扑过来抱住我,哭得稀里哗啦。虽然,我知道这是贾穗穗的套路,可我还是没法拒绝,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敢。人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连一棵芦苇都顶不上。我不想做那个折断芦苇的屠夫。
我和贾穗穗的关系,已经从她不告而别的那天起结束了。而现在,当她再次拥我入怀时,我的心还是软了一下。虽然我清楚的知道,我的这一决定是何等的危险。也许,我的这一决定会毁了贾穗穗,可我别无选择。
人生的荒诞之处即在此。所谓抉择,只不过是人在上帝面前玩的一个小把戏。把戏落幕时,即是上帝之手降临之日。
那天,我没明确表态,贾穗穗却认为我已经同意和她重归于好。贾穗穗欣喜若狂,搂住我的脖子,吻我的嘴,吻我的鼻子,吻我的脸。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立在寒风里,任凭风吹,任凭浪打。
从那天起,贾穗穗便开始粘上了我。她像只发情的飞蛾,不顾一切,纵身一跃,在想象的世界里和我缠绵至死。
4
我是被李一芒堵在教室里的。那天,天很冷,外面下着大雪,寒风呼啸。
早上,最后一堂课是法制史。结束时,已是中午十二点了,等我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时,我注意到,教室里大概还有一半人。
“康大伟,你给我站住!”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停住步子,转过头,就看见李一芒站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脸色铁青,寒气逼人。
没人管我们的屁事,人群在怔愣了几秒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李一芒几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揪住了我的领口,把我硬生生拽到了讲台上。我不想动手,因为在我的意识里,我和李一芒还是兄弟。兄弟动嘴不动手,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李一芒把我用力往后一推,我的后背重重地砸到了黑板上。我没说话,像只沉默的羔羊。
“姓康的,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李一芒咧着嘴冷笑一声,一扭屁股,坐到了讲台上。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纸,看我一眼,低头开念:“大伟,我忘不了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你的那个夜晚,你是我贾穗穗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这辈子,我都是你的女人。”
“别念了!”我冲过去,一把夺过李一芒手里的东西。
李一芒发出一阵淫笑:“靠,康大伟,看不出来啊你,啊?平时一副老实样儿,撩妹子倒是挺有一套啊,哥哥我得向你学习啊?”
“你想干什么?!”我真没想到,我和贾穗穗的关系会暴露的如此之快,我更没想到,李一芒会如此卑鄙,如此恶心。
李一芒哑然失笑,笑罢,凑到我跟前,对着我的耳朵说:“你都已经干了人家了,我还能干什么?”说完,李一芒扬长而去。
“李一芒,我操你大爷!”
二〇〇六年的冬天,贾穗穗再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二〇一〇年,嫦娥二号卫星成功发射。
二〇一〇年,青海玉树发生大地震,举国哀悼。
二〇一〇年,甘肃舟曲发生特大泥石流,遇难1557人,失踪284人。
二〇一〇年六月,我从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毕业。
二〇一〇年七月,我在兰州找了一份推销机票的工作,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干起了“扫楼”的营生。我依然住在安宁区,住在水挂庄,只是,我已经搬离了我和贾穗穗曾经卿卿我我过的那个小院子。
不知从哪天起,水挂庄,宛如成了我生命里的一个结,直到我再次见到贾穗穗和李一芒,这个结,才得以解开。
佛说,聚是缘,散亦是缘;我说,昨日似今日,昨日亦不似今日。
人生所有的欢乐和苦痛,都来源于四个字——猝不及防。天降五百万,癌症已扩散,风雪遇贵人,他乡遭暗算。
那天早晨,我出门时,就见巷子尽头蹲着一只乌鸦。我暗想晦气,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瞄准它的脑袋,狠狠打过去。谁知,那只乌鸦却不怕我,“嘎嘎”叫着,扑扇着翅膀,冲我而来,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后来,我从梦中惊醒。
我抓过手机,周公解梦上说,乌鸦过头,乃灾祸重重,口舌是非之象。
我不信这些,直到李一芒和贾穗穗站到我面前时,我才相信,世间之事,屡报不爽。
“康老板,你好哇,我们又见面了。”巷子口,李一芒从一辆宝马小轿车上下来,西装革履,红光满面,众人侧目。夕阳下,贾穗穗拎着两袋水果,站在李一芒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风韵不减。
我笑了笑,推着我的永久牌自行车给他们带路:“走吧,里面坐。”
屋子里散发着独身男人独有的气息,阴冷而孤寂。地上放着一个电水壶,壶口敞开,内胆里锈满了水垢。面前是一个只有三条腿的木头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塑料脸盆,我从桶里舀了水,倒入脸盆里,然后把三天前买的葡萄放进去。塑料脸盆是我在超市里买洗衣粉时赠送的,里面印着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雕,旁边还有一行字——有情有家有雕牌。
李一芒走到我旁边,从脸盆里捞起一颗葡萄,拿手里把玩起来,那样子仿佛在欣赏一颗夜明珠:“康老板,过得不错啊,啊?”说完,李一芒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一松手,那颗葡萄“噗通”一声原掉进了脸盆里,水溅到了我的脸上。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呆在原地。
这一幕,都被贾穗穗看到了眼里。
“李一芒,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李一芒笑着转身,走到贾贾穗穗面前,一把搂住了贾穗穗的脖子,然后把她硬生生拉到了我跟前,“我这是在提醒你!你睁大眼睛看看,张开鼻子闻闻,啊?如果你当年跟了他,这就是你的生活!”
贾穗穗用力打开李一芒的手,脸色铁青:“李一芒,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欺负人!”
李一芒嘿嘿笑笑,点了一支软中华,深吸一口,冲着我的脸吐了一口恶毒的烟雾,然后,李一芒把一截烟灰弹到了我的肩膀上。做完这一切,李一芒看向贾穗穗:“嘿嘿,我就欺负人了,你们能把我咋样?”
后来,因为一首歌,我知道了一个韩国男人——张镐哲。他在歌里唱,“好男人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绝不会像阵风东飘西荡在温柔里流浪。”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男人,甚至连着男人都算不上。可是,那晚,我却遇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女人——贾穗穗。
贾穗穗拎起菜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为我流血。
“李一芒,你给我滚,”贾穗穗泪流满面,哭花了妆,“不然,我就死到你面前!”
李一芒拍拍手,走到门口,看了我和贾穗穗一眼,嗤笑道:“调教的不错啊康大伟,到底是把第一次给了你的女人啊,看看,对你多好。”
“李一芒!我操你先人!”贾穗穗举起刀,梨花带雨,扑向李一芒。
后来,我从贾穗穗那里得知,二〇〇六年的冬天,正是李一芒把贾穗穗带离了我的世界。李一芒如愿以偿,得到了贾穗穗。毕业后,李一芒带着贾穗穗去了北京,李一芒误打误撞,入了律师这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成了众人眼里的成功人士。
我知道,李一芒的再次出现,完全是为了报复我,把贾穗穗搂入怀中,也是他报复我的一种方式。贾穗穗对我说,自从李一芒和他结婚后,李一芒完全把她当成了一个发泄性欲的工具。自始至终,她和李一芒之间根本就没情,更别说是爱情、亲情了。有的,只是肉体之间的碰撞。贾穗穗说,她的心早就死了。
贾穗穗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我还能说什么呢?红尘滚滚,你来我往,因果循环,屡试不爽。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那件事过后,我依然挎着我的黑皮包,骑着我的永久牌自行车,穿行在兰州的角角落落,在鸽灰色的天空下,讨我的生活。
有一段时间,我差点就把贾穗穗给忘了。
一个冬日,闲来无事,我蹲在黄河边,手里拿着一块黄河石,想着心事,看着黄河水从我面前淌过。手机响了一声,我拿出一看,是一条短信,贾穗穗发来的,只有五个字,“李一芒死了,车祸。”
我的心,攥成了一团。
抬头,眼里是黄河。
黄河水,向东流,千年不回头。
我喜欢在固定的时间
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看着窗外的风景和行人
偷偷把手伸出一点去感受风划过指尖的愉悦
耳机里放着最喜欢的歌...
这一刻,世界是我的,我谁也不羡慕
这个习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也记不清了
大概是因为高三那年的很多个周末
我常常一个人从学校坐车回家吧
我常常在家楼下坐上老旧的7路车去终点
有时候坐车的人少
我会直奔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自私的无视前面的拥挤
对不起,我只想坐在那
我喜欢一块钱全城转
喜欢一个人看过往的人
尽管匆匆一面...
后来我去到陌生的城市
也在不知不觉中延续着这个习惯
夜晚的时候,坐上一辆车,霓虹闪烁
路灯像一只只微笑的蜻蜓
从我眼前飞过
穿过大街小巷
好像与这座城市的距离也拉近了很多
但这些以前觉得美好的东西突然变得让我害怕
万家灯火没有一处属于你
没有一盏灯是为你亮的
上车下车结伴同行的人群
要么是恋人
要么是亲人
要么是朋友
而在这座城市里我像个孤独的爱丽丝...
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打开窗户
同样是从第一站坐到最后一站
像是坐在一条飞行在城市上空的鲸鱼的肚子里
耳边只有海水的声音...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也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
我才明白原来能遇到让你真正感到心安的人
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遇到了就一定要好好珍惜
因为在我们短暂的一生中
并不是每一段路
都会有人陪你安心地走下去
我曾经看过日本有个关于“一个人的车站”的故事
感动了很久
在北海道旅客铁道石北本线上
有一个叫“上白滝(lóng)”的车站
3年前,由于乘客太少亏损严重
JR北海道计划关闭这个车站
但后来发现还有一名高中女生
需要每天乘坐这趟列车上下学
于是他们决定专门为女孩保留下这个车站
但不设卖票设施,也没有站长
直到2016年3月女孩毕业
“上白滝站”才正式关闭
结束了多年亏损的局面
当天,日本电视台直播了小站的关闭仪式
不少民众自发前来进行最后的告别
这是一个很温暖的故事
每次想起来
都觉得能被世界温柔以待的人很幸运
可是转念一想
我又有点难过
在这个小小的站台
只有一个人默默等车的那些年
女孩该是怎样的孤单呢
其实
能够一个人坦然度过漫长岁月的人
大抵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小世界
或者说
会给自己找一个小小世界
那个世界可能不够大
可能就是公交车最后一排那么小的角落
却足够充盈,待在里面,会有满满的安全感
甚至是难过到想哭的时候,也可以安心地悄悄流泪
前面的人在专心开车
只留给我一个善意的背影
车窗外的人也看不清我的表情
形形色色的风景从我眼里掠过
没人会在意我哭了
很多人以为
难过的人需要的是安慰
其实那个时候需要的恰恰是“不在意”
当然
喜欢坐公交车最后一排
也可能会遇见一些美好的故事
有一次
我和往常一样坐在最后排的座位
那天整个车子很空
零星的乘客散落在车厢里
我注意到
坐在我前一排的
是个学生模样的女孩
在女孩上车之后的一站
公交车到站
广播里报着站名
走上来几个乘客
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
跑上来一个男生
他在车上环顾一周
发现女孩的位置
走到女孩身边的时候
男孩的呼吸还没调整过来
“这些东西给你带着吃,不然路上会饿”
男孩喘着气说
“啊,还好追上了”
我坐在后面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一人一个耳机
男生问这是谁的歌
女生说阿肆
放肆的肆
停顿了一会儿说
你喜欢吗
这首歌就叫喜欢
下一站
男孩下车了
在汽车起步要走的时候
男孩站在车窗外
用手比着打电话的姿势
示意女孩到了给他电话
我坐在最后一排,像是坐在时间里
现在我每去到一个不同的地方
都一定要找到一个看起来很特别的公交站牌
然后等来一辆路数是自己喜欢的数字的公交车。
还是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左边 ,戴上耳机..
通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最后原路返回
而我也总是在想啊
要是时间也能原路返回就好了
(完)